柴静 如果我是一个艾滋病病毒感染者
如果我是一个艾滋病病毒感染者,我不会轻易告诉别人,尤其是在工作场所。我了解艾滋病在社会上的歧视和误解,我知道暴露我的身份可能会让我失去工作和生活的稳定。医疗费用是我生存的希望,而现在,我的医疗保险并没有包括艾滋病治疗。类似于广州的阿伟,为了争取获得治疗权,不得不与社保部门打起官司,而这会付出巨大的代价。即使官司胜诉,抗艾滋病药物也没有列入医保基本药物目录。所以,我需要这份工作来维持我的生活。
我听到过一些人说,艾滋病患者不说出自己的病情,让同事无法进行卫生防护,这是很自私的行为。但是,我曾经采访过一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小方,他是一位在高科技领域有成就的年轻人。他曾接受过媒体的采访,因此在公司里有一定知名度。他说,每天都在担心自己会把病毒传染给同事,但他不能说出来,因为他担心一旦同事们知道了他的病情,就会对他产生偏见,甚至决定不再与他合作。他说:“我怕大家知道以后不要我了。”这句话始终让我记忆犹新。
也许你会说,如果我是通过输血感染的,你还会和我一样对待我。也许是这样,你会继续与我合作,我们依然可以并肩工作。但是,每天中午你可能不再来叫我一起去食堂,每天傍晚你可能不再极力游说我一起去游泳。你可能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开玩笑,赢得沙滩排球比赛后,你也不会再拥抱我了。
就算我不是通过输血感染的,也许两年前的某个夜晚,我会和别人有一夜情,或者由于绝望而尝试使用针头。那个时候,没有人告诉我这样做会让我感染艾滋病,我和你一样,以为这只会发生在坏人身上,永远与我无关。但我后来付出了巨大的代价,我再也不能感受到孩子柔软的手掌,再也看不到爱人老去的样子。然而,我依然会尽力做到一名优秀的主持人,一名体面的人。
我想活下去,我希望每天能够穿梭在北京尘土飞扬的街道,我也想看到那湛蓝得让人掉眼泪的天空。我并不是一个肮脏的人。
我曾经制作了一期关于艾滋病的节目,记得小姐发安全套给候马卫生局的人,你对旁边的人说:“其实这些人得了艾滋病,都应该集中到一个地方关起来。”我向张文康请教,“如果我们将这个问题塞住,会怎么样?”他告诉我:“你见过麻风村吗?”他告诉我,不要认为只有高危人群才会得艾滋病,这个病正在向普通人蔓延。如果我们不能采取控制措施,到了2010年,感染人数可能会达到一千万。你听到这个数字时也吃惊过,因为你很担忧。但你可能从没有想过,也许你会成为那一千万分之一的人,就像当年的我一样。
在那次调查采访后,有个小女孩在网络上留言说:“在这个世界上,你不敢告诉任何人你是艾滋病患者,难道你不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,大家都不会离开你吗?”你相信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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